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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三】微光、她的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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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光？
我转向光源，原来是空鱼缸中的石头在发光。
怎么会发光呢？
算了，对于这种问题，思考了也是白搭，还是只消把“石头发光了”这一事实安稳地接受下来好一些。好的，现在石头发光了。
接下来干什么呢？
继续睡吧？不可能，即使接受了这一事实，也不可能让人安然入睡。
先把灯打开吧，我想。我按下台灯开关，灯没有亮。也许是插头松动了，但是四周如此昏暗，要摸到插头再将其接好是极其不可行的。我干脆去开房间的吊灯，吊灯也没亮。
一阵不快袭来，我抬头看空调，发现空调早已死掉了，黑漆漆的显示屏证明了这一点。看来是停电了。的的确确，货真价实的停电。
我索性拉开窗帘，让月光照进来。让人欣慰的是今晚月亮特别大。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被照得宛若仙境中的琼楼玉宇。
由于空调的阵亡，屋子里闷热无比，我根本不可能睡觉。闷在家里等着电来不是个办法，我索性去外面转转。保险起见，我带上了那块石头。
我从来不在乎什么“小孩子半夜不要出门”之类的，反正我父母不在，管不了。我是自由之身。加之我这个人对前来搭讪的陌生人没什么兴趣（我不知为何对外界没有热情），而且对外人很警惕（说成是抵触怕也不为过），所以外界对我没有太大的威胁性，因为我很少有与其遭遇的机会。
这种说法可能……有点幼稚吧？从大人的角度来看。我不知道。
到达楼下，虽说气温仍然和在家里一样热，但好歹有点风。月色静美，我穿过枝丫与泥土间泛着银辉点点的树林，走到大街上。就这样沿着河边小路一直走，走的距离颇远。街上商铺大多关门了，但是仍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在营业。我知道那家店——好友在那里打工，毕竟是他姑爹自己开的，以前因为距离不够近而没有去过。今天既然都到了，那就去看看，正好想吃东西。不过，此般深夜，打工的同学是否还在店里，我觉得悬。
我进了店中，店里空调让我松了口气，好凉快。环顾店内，有微波炉和开水机，而且有桌椅。我同学确实在这里，我们互相打招呼。
“哟。”
“夜猫子啊，怎么这么晚了跑过来。”他笑道。
“你才是，何苦这么晚打工。”
“白天客人多，我姑爹他怕我应付不来，其实这担心纯属多余，只是我倒也希望清静，所以嘛，就这样喽，半夜打工。我姑爹倒不介意我晚睡，‘年轻人嘛！精力旺盛，正是拼搏之时，精力何足为惜’，你看，这个时间段工作，客人少，工资不见得少，又安静，岂不妙哉。不过要是父母晓得了，那就不得了了。”他讲长话时总是眼睛略微往上看，身体随着话语的节奏微微摇晃。
我点头。
“那你呢？”
“家里停电，热得要命，就下来转转。”我没有提及那石头的事，我觉得没有太大必要。
“噢，这样。你父母不管？”
“家里就我一个。”
“你爸妈跑哪里去了？”
“别提这个。很累人，说来话长。”我说。
我父母和我之间出了很多问题，现在人是不怎么接触了（母亲偶尔会跑来看，大概一月一次，父亲完全没人影），只是生活费和学费还是按时打到留给我的银行卡上（持卡人是我母亲，卡给了我）。
至于作业签字，我全是自己模仿的。不过即使这样，我的成绩在班上五十二人中仍排名第十九（百年名校的实验班哦）。智商在那里，加之我没那么严重的颓废，成绩绝对不会差的。
“呃，看来这里确实有段长话。好吧，这次你买什么，不过正好我也有点饿了，一起吃，算我请客。”
我本想算了，但是他态度挺坚决，我也就答应了。
“诶，你可以工作时间吃东西？”我问。
“没人看见的，这里离娱乐设施远，很少有斤斤计较的混混。”他笑笑，“在这个地方、这个时间段来的客人都不会计较这些，再说，姑爹都睡了，又不会来查店。”
诚如斯言。
我要了藤椒牛肉味的方便面，又拿了一罐冰镇“魔爪”、两串关东煮和一瓶三百毫升装的葡萄味芬达。他拿了红烧牛肉方便饭、一盒纯牛奶和一颗茶叶蛋。
好吧，饮食习惯高下立分不是吗？
我们一边吃，一边谈起了暑假玩的游戏，又聊了看过的书和动漫。前一分钟还在抱怨队友笨蛋害死了自己，后一分钟就在讨论东野圭吾和村上春树哪个厉害（最后结论是都没有鲁迅厉害，奇葩的结论）；前一分钟正互相推荐书看，后一分钟就开始讨论喜欢的动漫人物。
男主我喜欢宿海仁太和结弦音无，他偏好上条当麻和五河士道。
看来我们是两类人。
吃完眼前的东西后，我自己付钱买了一袋薯片和麦丽素，又买了一罐咖啡，当做明天早餐吧。着实，我的饮食习惯很要命。
好了，是时候重归老巢了。谁知道来电了没有。
我和他道别，然后走上了大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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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梯上升的时间里，我取出那块发光石仔细打量。
石头仍在发光，没什么异常。
我瞥了一眼手表，凌晨四点半。
还好是暑假，我作息时间再紊乱也是无伤大雅，对身体不好倒是免不了。随心就好。
回到家，我发现两个“仍然”，一是我仍然没有睡意，二是电仍然没有来。
反正闲得没事，我翻了翻书架，想找书看。但是捧在手里读了几页，没有情绪看书，我便半看半不看地对着书架里放的杂物，比如照片、信件、模型还有瓶瓶罐罐。
我看到了小学的毕业照，予也在里面。
那时我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鹅蛋脸，现在变得棱角分明（长时间忍受各种不快，性格就变了，自然脸型就跟着变了，相由心生嘛）。
大家都在说“茄子”，我觉得这很蠢，所以没有开口，其实予也没开口。结果照片上只有我和她是闭着嘴的，不过予好歹还略略微笑着，我是完全板着脸。我那架势活像是在校长皮鞋里面塞了一晚上再取出来的一样。这是予的原话。
在书架最上层有好多装着一半泥土的玻璃罐子，我看了看，有八达岭长城的，谁知道我当时上哪里挖的土。还有青城山的，记得是在什么亭子旁边挖的。还有予住院时在医院花园里挖的。甚至有我军训时训练基地那里的土。这爱好真是可怕。
在装着予的家那里的土的罐子下面压着几封信。
那时予住院，期间我们两人互相写信，因为我们不敢见面，不敢打电话，QQ和短信自然也不愿发，因为实时的交流着实让人难以表达心情。
据我回想（当然我写过去的信不在我手上），我的信往往都不算长，因为那时的我不太爱去记叙生活琐事，也不擅长谈长话。字写得还勉强，至少不算丑。内容多半是向她埋怨，埋怨考试、作业、父母唠叨。想着想着，我不禁惭愧至极，瞧瞧自己能干什么？竟然丢脸到了要对筋疲力尽的恋人诉苦。当初怎么那么理直气壮来着？什么事都只为自己考虑，该死。
一种久违的窒息感涌来。
予的回信都很长，字也写得有骨有肉，很是端庄。开头多半是对我抱怨的表示理解，然后开几句玩笑（一般和探病的同学有关），然后就是一些小事，比如自己父亲今天带的什么菜、又有谁送了什么水果或者邻床的人当天说了什么话、吃的什么东西，再有就是在医院花园里散步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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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给叶：
回信已经收到，放心吧。你还是以前那样牢骚满腹的。初二我转学后我们分开了，你还记得我，而且给我写信，我真的特别高兴。
你说老师总是甩给大家很多卷子，而且说话口气让人感觉没自尊。这一点我是深有同感，原本不是什么大事，却偏要摆出一副不得了的架子，真的是。
你没发现吗？尤其理科女班主任，个个面色蜡黄，颧骨往左右两边横张，全都这个脸型哦！说话声音偏尖，目光锐利到让人头疼。没说错吧？
其实啊，叶。你脑子很好使的，好歹要熬过去嘛。你语文成绩和化学成绩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？没看透你的人觉得你也就那样、把你看透一半的人觉得你蠢货一个，但是真正看透了你的人，才知道你是绝对的有潜能。我知道，你很厉害的。
不要问我是从什么地方找到你的亮点的，我就是知道。
哦，说件不好意思的事，今天我把你小学时的照片拿给我初中同学看，她说我简直看走眼了，叫我应该甩了你，还开始给我介绍她那里那些长相帅气的男孩子。
我什么时候和她这种人交的朋友？我自己都觉得奇怪。
我没有说什么，没反驳，应付了一阵。因为懒得搭理。她其实就是是一个肤浅的人，我和她怎么成的朋友来着？
话说回来，叶。
要加油啊！要叫我以后拿出你的照片给别人看时，大家都认识你，而且说我慧眼识天才、不以貌取人、能看见人的本质。那就太棒了！
哦，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，今天读书时读到一句话:“所谓想象，其实是来自异世界的既视感。”感觉挺有道理，不是吗？
诶？我刚刚写到哪里来着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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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着读着，一阵暖暖的倦意袭来，我有些累了。原本放在抽屉里的记忆又被抽出来，发酵后的往昔影像变得朦胧而富于梦幻气息。这大大地抽干了我的精力。
我没有再读。
我把这封信放在床头柜上，然后扑在床上，下巴枕着软乎乎的枕头，双手从两侧藏到枕头下面。打盹。
当痛楚袭来，我只好变为一个渐渐死去的浮木。我躲入梦的河水中，顺流而下，等到被冲上岸时，就躺在沙滩上睁眼仰望天空，于是我又可以暂且忘记以前的自己。
我注定要漂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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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学时，予的作文相当厉害，而我的水平实在平凡。但是予却总是说我可以成大文豪，那时我还真的相信了，而且充满信心。
升到初中，我的作文在班上还是默默无闻，拿上讲台朗诵的都是优美的文化作文。那玩意儿我实在写不来。我有时可以写点议论文，但是和写议论文真正厉害的同学比较，又欠了一把火。我也可以写小说，但是学校规定，作文考试不能写小说这个文体。再说，就是写，我也只适合写中长篇，我总是有讲长话的倾向。可以说，按照中学生的普遍标准，我就是个半吊子。
直到初三，我的名声才开始有点变大。由于布置了一遍续写课文小说的作业，我得以一展身手，成为全班唯一两个把故事发展完了的人之一。由于另一个人情节写得有点尴尬，所以我是当之无愧的第一。
接下来，在一场正式的小说竞赛中（原本规定是一个小组的人合作写，但我把队友撇到一边，让他们不要管我），我一人独立写出了全班最长的那篇（一万两千字）。其他人至多七八千字，而且还是一组的人合作写的。不过独揽大局的行为多少有点自以为是和不尊重别人。
至此我开始获得自信。我得到了以前没有的东西。
但与此同时，我失去了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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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累了，歇歇吧。不过歇一下就行了，我还会往前走。被浑浊的河水冲上岸，睁开眼睛，继续走到下一个渡口，再次投入河的怀抱。就这样，希望有一天到达大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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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得我对予告白时说的不是“喜欢你。”，说的是“我爱你。”何以这样说我不知道，总之我觉得我不能对她说“喜欢”，必须是“爱”。那是一年前的七月，夏天，在医院。可惜她没有回应，传入我耳畔的，只有吸氧机工作的“噜噜”声。
然后传来了水滴声。
眼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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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医院挖的土，是她亲手装入瓶子的。那是同年二月份的事。
当时把泥土装好后，我捧住她的脸，然后吻了她。
她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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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泪掉在罐中的泥里。
我把盖子盖好。然后和她抱在一起。
盖子很严实，里面还有橡胶圈，想必组成她泪水的水分子至今还长眠在那罐泥土里。想到这里我有种失真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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混沌如同羊水般包裹着我，四周传来低沉含糊的“咕噜”声，水下的声音，也是梦的声音。我沉到水底，融入河床里软乎乎的泥，世上便不再存在我这个人，我被遗忘在时间之河河底的淤泥里。
我睡了很长时间，都快忘了自己还活着。
……
直到一只灰鸟偶然间降落在我房间的窗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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